清明—花開春暖的時節,台灣近十年於四月初的掃墓日多是豔陽高照,今天依然是晴朗高溫的好天氣,古詩人杜牧卻形容「清明時節雨紛紛」,可見在時空背景轉移之下氣候已有了明顯的變化,但兒時記憶裡的掃墓活動確實是濕滑泥濘的
過往家族祖墓還在山坡上,所有分支散葉的家族成員一早開車前來,從四面八方的山腳啟行,紛紛現身於塚間小路,有台北叔公、新莊叔叔等,這些在外縣市發展的遠親們都回到桃園蘆竹赴約,在這天有許多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孔,小小的腦袋裡每年都被搪塞著許多稱謂,只為了不失禮的記住每個人…。
幽幽細雨讓不堪過度踩踏的短草也沒入田徑裡,每個人的鞋子都沾附了一層厚實的土,鬢髮蒼蒼的長輩們總是吩咐著中堅生代的叔叔們來把墓旁的芒草割除,我們這群小孩負責拔拔小草,也給墳頭各個角落拿小石壓著特別的長版色紙,原本空曠的碑前磁磚鋪地被貢禮給排滿,一些紅圓盤還得交疊才勉強佔上半席之地,近百人熱熱哄哄的站著等待宗老指示團拜。香巡二柱後,大家開始拆散金銀紙焚燒給土地公與祖先,一些人開始剝白煮蛋殼,直接灑殼在墳上的草皮做肥,Q滑又涼的白煮蛋沾著鹽巴胡椒入食是小孩子最開心的時光。媽媽總是準備一大袋雞蛋讓我們吃的過癮,剩餘的去殼蛋再帶回家丟入滷湯,變出另一道晚餐的菜色。
隨著現代殯葬業統一管理與規劃之後,家族墳地強制遷入了新式納骨高樓裡,雖然就在舊墓地隔壁,隔年清明一到,所有鄉親民眾只能集中在廣場上燒香追思,景仰著眼前的水泥高塔。茫茫人海裡我們倏然間像失了燈塔的船靠不了岸回不了家,回不去以前那塊小小墓地——我們這群後代子孫為傲的家廟。受限於公共祭祀桌檯空間,祭品飯菜的準備也不如過往豐盛,不再有這些「零食」來安撫早起的飢腸,取而代之的是相約祭拜完畢後於山腳的小館子聚餐,所有人開心的坐著一起吃頓飯。
所謂的文化,可說是一連串「刻意」的集體行為總和,而傳統與現代的時空環境差異,讓這些集體行為的「顯著代表性」不斷的被「重新定義」,顯然在過去的生活時光裡,有越多「必須」要做的儀式與步驟,這是筆者所謂「刻意保留」的行為,越往現代時間軸前進,就有越多的儀式行為被省略。現代的生活步調與方式迥然於過去,光是一個十年,手機行動通訊就徹底轉變了數十億人類行為模式,「省時方便」已經成為普世追求的價值,於是繁瑣耗時的行為不斷地被修改,以邁向新文化。
探討傳統文化之前,更需要釐清與分究屬於哪個族群的文化,屬於哪個世代的傳統。以我本身為福建漳州人遷徙台灣的支脈出發,家族生活方式在二戰結束,國民黨軍政府接管台灣的1945年以降,短短七十年光譜的劇烈改變,才讓我這世代開始想追溯過去七十年裡的「傳統」為何。
清明時節裡即使只是平凡的水煮蛋,在家族掃墓的集體行為裡扮演了維繫情感的媒介,「被食之物」在集體共食行為裡轉化出特殊的意涵,反而如今一群人祭祀後相約在餐館裡用餐,即使是更多功夫準備的美味佳餚也不再令人留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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